25. 梦境

“小叶睡了？”

月明星稀，暗香浮盈，如此静谧的夜晚，再适合叙旧漫谈不过了。

花满楼站在廊下，正对着一株早开腊梅的花枝，淡黄的花朵点缀在略显单调的枝干上，清秀高洁。

陆小凤道：“打小时候就这样，吃得饱了过会儿就嚷困。睡下了就是打雷也不会醒的，这点到现在还是没变。”

花满楼深叹了口气，似是好不容易才鼓足了勇气，方能开口问道：“小叶到底怎么了？”

陆小凤手中还拎着一只酒坛子，踏着步子上前，一脚一脚都比寻常沉重了几分，这绝非是一个肆意江湖的潇洒浪子脚下的步伐。

花满楼不是个笨人，正好相反，旁人肉眼凡胎，往往看错，唯他以心观人，见微知著，任何细枝末节上的差别总也逃不过去。

小叶的异样，他没道理察觉不出。席间不言，不过是迁就小叶开心，故作配合，强颜欢笑罢了。

更深露浓，花草群中，寒意逼人，陆小凤仰头灌下大口酒，叹然道：“七童，这都不是你的错。是我…没有看顾好她。”

花满楼的脸上露出了极苦涩的笑容，堪比秋日里尚挂在枝头上的新结柿子，微微摇了摇头，怅然道：“小叶是为了帮我治眼睛，才会去冒险的。自她离家，已在峨眉待了整整七年，我们也已经七年不见她了。今日方才重聚，她不记得过去也是正常。”

“咱们年年都去峨眉，次次都被独孤一鹤拒之门外，就是不让见，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但…小叶不是因为这个才不记得的…”

陆小凤不忍告诉他真相，他太过清楚，当初的事情，不论是谁，都没有彻底放下。反而是默然郁结在心，化作了一处不能轻易触及的伤口，多年来始终不曾痊愈。

“不记得也是应该。于她而言，我不过拖累，忘了，或许这对小叶来说，恰恰是件好事。”

花满楼何时会这般自怨自艾？他本该是这世上最豁达开朗，心境宽广之人，怎么就陷入这一滩泥淖之中无法自拔了？

陆小凤看不下眼，索性将真相道出：“小叶不知道从前的事情，不是因为记不得，而是中了毒，将所有的事情都忘得干干净净了。她初见我时，连自己是谁都不晓得，只知道是峨眉弟子，竟把淡客山庄也忘了！”

“中毒？！”

花满楼闻言神色骤变，情急之下一把抓住陆小凤的臂膀，忙厉声道：“谁下毒？解药在哪里？”

“小叶说是谁下毒她已记不清了，只知晓下手的组织有两个，一个是青衣楼，一个是蝙蝠岛。”陆小凤道。

“青衣楼、蝙蝠岛…”

花满楼喃喃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名字，眉关愈发紧皱，“不对，这其中实在疑点重重…往年我们登门拜访，独孤掌门都说小叶在闭关修炼，不让见面，今年怎会突然放她下山？你亲眼所见，小叶的功力并不在你之下，且她素来机灵，性情虽说有些骄纵，却也善良可爱，绝不会与随便与人结仇，怎么就惹来此等大祸？”

陆小凤又饮下一口水酒，无奈回答道：“这些事情我都一一问过了，可不论我问什么，她都是摇头不知。只说自己是被几位好心人救了，其中一位还照料了她好些日子。待得伤势好全，这才又出来寻找线索，想要探知过去发生的事情，也一并寻找解药。”

花满楼听罢，面上愁色更浓，道：“她是有意隐瞒，只是没想到连谎话也懒得说。”

“她不想说谎，所以选择了不说。人长大了，嘴倒还是一模一样的严，不想说的事情，从来是任谁也撬不开。既然不想说，又何苦相逼，她想做什么，我们跟着就是。哪怕豁出命去，我也定然护她周全。”

陆小凤说着将喝空了的酒坛搁在栏杆之上，砸出“咚”的一声，遥望天幕疏星点点，毅然道：“不论多少年没见，不管她说不说实话，我都信她。黎叶就是黎叶，绝不会做出任何伤天害理的事情。”

梦尚沉沉，人犹昏昏。

天光乍泄，东方未明。

小叶很少做梦，除开病重的月余日子，她都睡得很安稳。

直至昨夜。

“小叶…小叶！…小叶…”

谁在唤她？

大风刮过，潮湿咸腥，她定睛四顾，目之所及，茫茫波涛万顷，无边无际，接天映日。

天地之间，汪洋之中，唯孤舟一叶。

是谁？到底是谁在唤她？

那声音说不出的熟悉，声声悲切，凄惘怆然，她心生焦急忧虑，频频举目四望，终无所获。

又一阵浪头袭过，远处似乎飘来几块猪肝血色的浮板，待离得稍近些，小叶方才勉强看清形状。

棺材板！

这海上怎么会有棺材？！

她又急忙往海中远眺，这次悠悠荡荡随波而来的，竟是几口完完整整的棺材，血迹从其中渗出，在水波荡漾间弥散开来。

银灰色的大鱼被血腥气吸引而来，在海面下快速游动着，越聚越多。偶有几只上得浅水来，背鳍划破水面，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翻滚时血盆大口一张，露出两排白森森的尖牙利齿。

“小叶…小叶…”

那唤声仍在，且离她越来越近了。

小叶情急，以双手做浆，奋力地不住拨开水面，朝那几口棺材划去。

海上忽地起了大雾。

这白雾朦朦，自海面涌升而来，霎时裹住孤舟，小叶被遮住了视野，迷失了方向，宛如这海天之间的唯一囚徒。

“咚！”

似乎有什么东西撞上了小舟，小叶被震得身形直晃，险些跌入水里去，好不容易才堪堪稳住重心。

是一口朱漆棺材。

“小叶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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