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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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已经黑了。

青年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或者说，昏迷了多长时间。

他瘫软躺在土地上，浑身上下没有一丝丝力气，如果不是后背与被烈日照晒过的土地直接接触，烫得他好似一条煎锅上疼痛的鱼，否则他几乎意识不到自己现在还活着。

夜间吹来炽热的风。

相比起京城，外面的城郡更早也更快发难，先是干旱，粮食没了生长的机会，但开始时各家多少都还有点余粮，百姓便想着头逃到能活的地方去。

一路前行。

道路尽头皆是逃荒的难民，土地里的水分被晒干，尖利的石头从土壤中冒出，不知刮伤了多少人的脚，斑斑的血迹黏在石子上，干了又红，红了又被晒干，硬生生走出一条黑色酸臭的血路。

这路越走越是绝望。

老天不要你活命，走到哪都是一样，以为下一个地方就好了，但下一个地方又是一片枯黄荒芜的色彩，植物被热干了最后一滴水分，歪歪扭扭立在一侧，有人不死心去摇晃，伸手一碰，树叶簌簌抖落，而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化成灰，消散成了这天地间的一抹风沙。

青年就是外地来的。

但本地人也好不到哪里去，他来到万灵县时伤势颇重，幸得一对老夫妻收留。

老夫妻年迈，腿脚不便，又遭遇这样的天灾，本来就不打算活了，两人双双关在屋里，打算上吊来个一了百了，却没想到突然见到个昏迷的年轻人。

想了想，决定把人救了再死。

这一救就没死成，这孩子伤得重，他们要是一撒手，保准这孩子马上就跟上，老夫妻年轻的时候也有孩子，也遇上了这样的天灾，那时孩子没保住，死了，这次怎么也得把他救活。

可他们有心也无力，这灾难一出，丰平郡的郡守不但不帮百姓，还叫那些军爷每家每户的搜刮。

百姓的贱命哪有他们重要？

吃的穿的，全都拿走，一分不留。

本来还能挨一段时间，现在半天也挨不住了。

因此后来郡守被杀，百姓们对杀他的人无感，却也大声叫好。

万灵县这位置够偏僻的，却也被搜得个干干净净，幸好附近有座山，总有些犄角旮旯能活命，老夫妻白天在家里躺着不动给自己省点力气，晚上没有那么热了，就到山上去捡些吃的。

他们在这待了几十年，山上有什么都清清楚楚，一来二去，倒也勉强能活命，直到青年醒过来。

青年也不想死，他活得很努力。

老夫妻对他很好，比他的亲生父亲对他都好，他决心留下来，哪怕是这种可怕的天灾，也要让老夫妻安详天年。

他要活！一定要活下去！

青年蓦地睁开眼，身体好像又有了力气，猛地用力坐起来，长期没有进食，使他一时间有些头晕目眩，青年深深吸了一口气，才缓过劲来。

左右张望一圈，自己原是准备出门找吃的，没想到竟然晕倒了。

旁边就是围绕着万灵县的河，这条河喂饱了这一方水土，此刻却光秃秃一片，早就干了。

青年目光一黯，摇摇头，甩去心里的烦闷。

他要活，一定要活下去。

想活就得找吃的。

青年舔了舔干涩的嘴唇，这里他已经找过了，打算再往山上去找找，动物比人聪明，总有些知道怎么活的，他转过身，正准备离去，下一瞬，青年猛地瞪大了双眼，在这一片漆黑的夜里，青年黑玉般的瞳孔竟然倒映出星星点点的亮光。

远处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多了一间屋舍！

屋舍是石墙砌的，幽幽立在山壁之下，明亮的灯笼在夜里熠熠生辉，而屋舍前面，是一条蜿蜒的路，这条路顺延而出，连接着河岸边的一块块荒芜的田地，又在田地尽头四通八达蔓延，所经之处，每隔一段路便立起一盏昏黄的灯，徐徐将这夜色照亮，好像这样的黑夜都显得生机勃勃了。

青年喉咙狠狠上下滑动了一下，这间屋舍是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里的？他可以确定自己从来没有发现过这间房子？还是说——这间房子其实只是他临死前的幻觉？

他猛地扭过头去，快速往前走了好长一段路。

他疯狂低喃：“不对、不是幻觉，有什么不一样了，这片田，这片地……虽然看起来和白天的时候不一样，但就是有什么不一样了！好像、就好像活过来一样！”

他很难形容那种感觉，白日里看到这些田的时候，连荒草都没有，大地裂开一道又一道，饶是他过去也是见过好日子的人，也一眼就能看出这些地已经被太阳晒死了。

可现在不同了。

地还是那片地，但——

它们好像在发光？！

青年被自己的想法给骇到了。

彼时天降大难，各地都有传言，都说邪龙降世妖孽祸乱，苍天不慈，天下要亡。

趁此功夫，许多地方突然冒出许多自称天神的人物，率领信众烧杀劫掠，不日就要攻进京城，夺了邪龙的头颅。

皇帝早就收到风声，派人杀了好几个“天神”，以儆效尤。

但这说法越传越烈，都说这片大地被妖祸了。

青年知道这是假的，皇帝不仁，多少人寻了个由头要去杀他替代，一切不过是争权夺利的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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