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26. 以诚换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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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敢这么堂而皇之地坐在这里，带来的保镖还这么专业，想来，应该是已经把我家的监控都给拆了吧。”说这话时，林芸心里已有觉悟，只要不死人，事后最不济也能通过报复林云来报复老头。

哪怕这件事上林云可能有点无辜，但谁让他现在是她唯一可能能够报复到老头的有效手段呢。更何况，如果不是因为他，老头也不会找上她。所以，他也不算完全无辜。

林父会心一笑，把一个芯片放在桌上。

“什么意思？”林芸双手环抱胸前。

“你想拿回去也可以。”老头上身后倚，完全靠着座背，就像他才是这屋的主人。

林芸冷笑，“看来对你完全没有威胁哪。”

随后，她干脆直入正题，“就算物理层面，我威胁不到你，但是精神层面，你也强迫不了我。你们的儿子出了事，是他自己的问题，我没有义务为他的事情负责。你们，甚至是你们可能会想用网络暴力的方式来逼我就范——你们也别想如愿。我的意志只在我自己的选择。而我的选择是：你们的对错标准胁迫不了我，我问心无愧。”

林父不意外。点头表示赞同，“所以，我儿子才会喜欢你。对你这么执着。”

林芸不满地蹙眉，有种被侮辱的感觉——被自己不认可的人骚扰、还说是“喜欢”——怎么可能会高兴被这样的人这样的“喜欢”？

她可以尊重他们理解事情的方式，但是不能一再地强迫她必须附和他们的视角、价值观，甚至接受他们的认同作为她自己的认同！——但是以她对林父那点粗浅印象，她不认为这个老头会这么幼稚。狐疑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来，只是要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事？”心里想着，他还能怎么威胁她？

“我替你狠狠揍了‘那个人’一顿。没有断手断脚，不会给你母亲平添负担。但是能让他的身上都带上一辈子都消不掉的痕迹，尤其是在脸上。够不够让你解气呢？”

林芸一怔。她真的很难想象那样的画面。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自己心心念念几十年的“以牙还牙”竟然真的成真了？而且竟然真有人替她做了？可是后果呢？她会不会被牵连？——毕竟她真正的阻碍从来不是那个人，而是他背后的偏向单边性别的社会资源分配体系以及它几千年刻意塑造的群体观念。——它们才是真正一直压制她、甚至曾经一度剥削她，并且如果她真的以牙还牙报复那个人，一定会被它们加倍反噬她自身，而不是它们对等地惩罚那个人。——这才是现实。

恰时，林父给她递来两张照片。

“这里一张是他被打后的样子，另一张是他伤好后的样子。”

林芸回神来，低头去看。前一张，血肉模糊，但其实只是看着很严重而已，都只是皮外伤，没有真正伤到内脏和骨骼，否则不会才一个星期就基本痊愈。但是另一张照片上的那个人，他的脸上留下了两个巴掌状的印痕，确实跟原来的肤色有些差异，就像是被人扇了两耳光并且永远留在他的脸上。淡淡的，但会始终跟着他如影随形，谁都能看得到，注意到。

“周围人是什么反应？”林芸到底还是问了。因为她知道，那个人最在意的、也是他敢持续家暴的最大底气来源——周围人。

“你不在意他是什么反应吗？”

“我只在意周围人什么反应。因为他们才是最关键的对他的影响来源。他的特权，他的价值感，都来自于他们。他这个人本身就是个空虚的躯壳。投射的是他们集体的特权意志，也反射着他们集体的……说好听，叫视而不见；说难听，叫集体霸凌。而且不用担责，谁都不会为此感到愧疚。”

“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林芸冷笑，“呵。真是荒诞！可笑！丑陋！”

她一点高兴不起来。心里顿时像被泼了一盆冰水。冰透到心底，渗进骨髓。真是寒了个彻底。

只是，再一次的，让她看清这样的世界，这样的人类，这样的人类社会——可-笑-荒-诞。

或许，对她而言，在她不得不接受自己不能选择自己要不要出生的前提之下，唯一的幸运，是她很快就能离开这个世界。她现在，只感激这一点。

“你想表达的诚意，我已经理解。虽然我并没有感到很高兴。也不会感谢你什么。甚至还觉得你们都很可笑。不过，你用你的方式来表达你已经尽你所能地想要救你儿子，想要帮助你儿子——你这样的心情，虽然我不能感同身受，但是我能理解。我愿意尊重。”林芸给了自己的答复。

林父沉默着。他是第一次在人前，也是愿意让林芸这么明显地看出——他也是个人——的那么丁点儿外露的脆弱。

只听着林芸继续说道：

“虽然我越来越厌世，根源来自于这个世界与我十分的格格不入，并且全无我会留恋的事物。

我尊重我的心情，我的感情，我对这个世界的态度。同样的，我也会尊重像你这样热爱自己的生命，贪恋活着，留恋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时光，依恋在这个时空中你与你在意的人之间的连接。你很珍惜它们。为此，你甚至愿意向我这样一个什么都不是的小人物袒露你的脆弱，你的无能为力。

我知道，你已经用你能想到的方式，尽你所能地希望能够打动我，说服我来帮你。——你的诚意，我看到了。你的心情，我理智上能够理解。也尊重。——因为它是真的。你没有自欺，更没有试图欺骗我。——不自欺，自然能识别不自欺。——我尊重一切的真实。所以，我尊重你的诚意。”

说着，林芸起身来，“或许，你是我在这个世上唯一能够‘沟通’的人。虽然未必能够互相认同。——冲着这一点，我愿意跟你去看看你的儿子。至于有没有用。那不是我能控制的。我也不会为后果负责。”

林父听了，也起身来，对她笑了。点了头。

*

“这两年，林云的情况大家都看在眼里，刘家那边已经放弃他了，刘芳也跟他彻底断了。如果……”

“没有如果。就算林云不同了，林云的母亲不懂，难道林先生你也不懂吗？”

林父听了，不再多说什么。换了话题，“那就请你先住在我家客房吧。我们特地安排你住在他隔壁。方便你照顾他。你想待多久都行。有什么需求，尽管跟管家说。从现在开始，这个屋子里，除了我和我夫人，你就是唯一能够做主的人。我已经跟他们说了，如果是你说的，就算违逆林云的意志，也要配合你。”

林芸想了想，“你们太冒险了。我不是专业的医生。你们这样，后果我可不负责！”

“如果不是万不得已，我们也不会走到这一步，千方百计想要请求你来帮忙。我们的确是有求于你。你应该知道，心病还须心药医。尤其是需要病人自己的配合。他不愿意，我们又能为他做些什么？”

林芸忽然感觉自己过去对林云的认知再次得到了验证：她就是个借口。一个林云用来说服自己能够心安理得地暂时逃离开自己原本的生命轨迹的借口——冠以“爱”之名。——他们，他们整个儿的相处模式，他们身处在的生活圈子，他们的谋生手段、事业、社交网络等等等等，这些复杂系统交织构成的影响，对他们一个个的浓缩渗透，才是林云试图逃避的真正原因所在——他不想背负自己所得、所享受的要求他需要迟早偿付的那些代价，尤其是责任。——他很卑鄙地选择自欺。一种或许在他看来最适合他的能够满足他的自私自利的自我保护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