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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虚倚在乌鲁克的城墙上。恩奇都一身白袍飘飘，微笑着立在他身边，绿色及膝的长发在微风中轻轻飞扬着。

他俩的视线都投放在同一处。在乌鲁克宽阔的街道中，金碧辉煌的、染着血的战车正缓慢驶过，两边是欢呼雀跃的民众。吉尔伽美什抱着双臂昂首立在战车上，故淡漠的神情里，掺着一丝掩不住的傲气。

前几天，恩奇都陪着吉尔伽美什去讨伐了树林怪兽芬巴巴，顺利解决了王城边郊居民的生存威胁。有了恩奇都在吉尔伽美什和臣民中间周旋，乌鲁克民众逐渐发现，他们所惧怕的暴君，无非是个口是心非、拉不下脸的高傲帝王罢了。

就像如果有坐在父亲肩上的小女孩，不小心把花环丢掷到了王那张尊贵的俊美脸蛋上，吉尔伽美什也只会微微一爆青筋以示不爽，并非像民众传言中那样，真的会把小女孩吊起来抽筋扒皮。

身边的恩奇都叹息道：“有时候，我不清楚自己这样做，是否玷污了他身为王的孤高。吉尔以前曾经说过，人子想要成为最接近神的王者，必须要忍常人所不能忍的痛苦，承受常人不能受的孤独，太过于接近子民、沉浸在凡人的悲欢喜乐中，会让一个优秀的王变得平庸。

“——但是虚，你看他这一刻的表情，是多么幸福啊。”

虚倾身看了看战车上的吉尔伽美什，碰上他也恰好抬头看向城墙方向。两双红眸在沸腾的空气中碰了一碰，双方都露出了微妙的嫌弃表情。

“如果我是你，”虚说，“我会劝他好好珍惜现在。”

恩奇都不太明白，但善良地回答道：“我会的。”

如果他没记错，这就是吉尔伽美什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刻。就在这一分这一秒，就在乌鲁克的城墙下，他珍爱的子民还未成为历史洪流，他挚爱的亲友还在城墙上温柔地注目他。

仅此一刻。

再往后的时间，这与他成为英灵后相比、短暂得如同一颗可怜砂砾的幸福时光，就会成为永生不堪回首的痛苦记忆。

“——你害怕死亡吗，恩奇都？”

恩奇都怔了一下，回头看向身边的虚。他这位喜欢穿一身黑的、有着不死之身的朋友，平时对上吉尔的时候，确实很容易激得吉尔跳脚；但是对自己还是很温柔的。这会儿虚阴冷的红瞳被阳光映得微微眯起，声线也是轻而温和的，让恩奇都总觉得好像看见了另一个人。

“如果有一天死到临头，你会为了活下去而乞求吗？”

恩奇都说：“我生而为兵器，只会害怕不能被物尽其用。兵器是不会惧怕自己被折损的。”

虚点了一下头，指尖抚过粗砺的城墙，转身离去。恩奇都看着他的背影，他的浅色发辫已经快跟自己一样长了，发丝里掺着的金线在阳光底下发着光，一点都没有刚见面时那种令人心里发憷的阴鸷感。

因为沙姆哈特是自己的引路人，而沙姆哈特又对虚似乎很是崇拜，所以恩奇都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亲近虚——即便有时难免会被挚友暗中警告。他本来是生于山野之间的泥人，心思就像自然溪流一样清澈单纯，前两天他无意中告诉虚，吉尔已经跟自己共享王财的时候，虚立在那凝视了他一会儿，他也不大看得懂对方的眼神。

说起吉尔和虚，同为二人好友的恩奇都，其实也并不太清楚他们是什么关系。吉尔有着跟暴戾脾气不相匹配的敏锐，他明显认为虚是有危险的，也早就知道虚是冲着他来的，却毫不回避，好整以暇地把人圈养在王宫范围以内；而虚则更难以理解，明明骨子里是一个非常不好惹的人，在吉尔面前却显得十分温顺。

他俩是隐隐对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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